此时的莫里斯城主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手里拿着鹅毛笔,对着桌子上的一叠纸发呆。
他的脸还是那么苦,苦得要滴出苦水来。
士兵们刚刚传回消息,说公爵千金为了逼出强盗居然一把火烧了教堂。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自王国成立以来,从没有任何一座教堂遭受过如此对待。当然,也从没有任何一座教堂窝藏过犯罪者。他的瑟鲁城,他无比珍惜的家园,居然在两天之内连出了两件足以震动王国的大事。
莫里斯万万没想到,公爵千金的到来会让他自认平凡的人生变得这么多姿多彩。想必不久之后,他的名字就会和瑟鲁城一起成为剧作家的宝贵灵感,进而登上舞台,作为公爵千金的陪衬传遍王国。
啊,苦闷的莫里斯,你将成为所有人的笑柄,或许国王陛下也会为你举杯。
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莫里斯的头都快炸了。那些该死的剧作家喜欢夸张的描写,他敢打赌,自己在他们的故事里肯定是个十足的蠢货,也许比费尔曼还要蠢,而且蠢得全国皆知。
昨晚公爵千金从教堂里搜出强盗的尸体时,他只是感到不可思议,连头都没怎么疼。他不信神,教会对他来说不过是位不请自来的合作伙伴。
比起教堂的事,莫里斯更关心调查的进展。他叮嘱过治安队的成员和参与搜查的士兵,一有发现要立刻来城主府通知他。就在刚才,他接到了公爵千金火烧教堂的消息,并且亲眼见证了东区燎染夜空的火光,然后一直发呆到现在。
太糟糕了。
莫里斯的嘴角向下耷拉着,其实他只是想叹口气,脸才一动,就像要哭出来一样。
让他烦心的事不止这一件,瑟鲁城已经封城五天五夜,外不能进,内不能出,许多滞留城内的外地行商都跑来找他抱怨。对这些生意人来说,任何事都有产生利益的空间,他们能找出一百种理由来证明这五天给他们造成了多大损失。比如时间就是金钱,耽误他们的时间就要给他们钱。如果不能给钱,至少也要给点优惠,像是少收点税,或者采购铁器的价格再便宜点。
该死的强盗。该死的布金。
莫里斯低声咒骂,手里的鹅毛笔弯到了令人担心会就此折断的程度。
咚咚咚,佣人敲响了书房的门。
莫里斯揉了揉眼角,说了声进来,他不想再听坏消息了。
门打开了,一名辅兵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两名亲兵。
“又怎么了?”莫里斯没好气地问。他恨透了尼尔森,尼尔森曾扮成辅兵欺骗了他的士兵,差点毁了他的人生,这导致他现在看所有辅兵都不顺眼。要不是这两天公爵千金调走了所有士兵进行搜查,他早把这些家伙集中起来痛骂一顿再宣布你们可以滚蛋了。
等了一会,辅兵没有回答。他皱眉看向门口,眼中带着疑惑。
好像正等着他看过来一样,辅兵迎着他的目光露齿一笑。
这个笑容很温和,很亲切,出现在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仿佛春日里的阳光般温暖怡人。
“伯爵大人,好久不见。”辅兵开口了,他的声音和他的笑容一样富有感染力,像是一条清澈和缓的溪流,以跃动的韵律流入耳际。
莫里斯愣住了。无论是这副笑容还是这个声音,都不该不属于一个辅兵,这是只有生活在优越的环境下并且长期饱经礼仪熏陶才能培养出的从容气质,就像公爵千金一样。
“你……你是……”莫里斯眉头紧皱,眉梢却不可思议地向眼角下垂。这张脸他有印象,声音更有印象,但记忆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轻纱,明明觉得自己马上能想起来,却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伯爵大人,您不是说过瑟鲁城永远欢迎我吗,这么快就把我忘了?”看着伯爵大人努力回想的模样,简直就是一场心灵拷问。那与其说是在思考,更像是在品味无止境的忧愁。而这股发愁也感染了年轻的辅兵,他悲伤地叹息一声,竖起修长的食指在鼻子下面自左而右地轻轻抹过,又移到下巴上来回绕了两圈。
“这样能让您想起我吗?”
盯着辅兵的下巴,莫里斯的眼睛越睁越大,眼神从疑惑到醒悟又到惊愕飞速变换,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惊声说:“艾迪!你是艾迪!”
“没错,您总算想起来了。”年轻人牵动嘴角,露出个欣慰的微笑。
“真的是你?可是你……莫里斯犹自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头发有些乱,脸上也不太干净,身上穿着一套灰秃秃的陈旧粗麻衣,与莫里斯记忆中的形象完截然相反。“你怎么会……”
“伯爵大人,我想跟您单独聊聊,可以吗?”叫做艾迪的年轻人回头看看两名亲兵,转而对莫里斯眨眨眼。他的眼睛很漂亮,像蓝宝石一样深邃而神秘。
“这个……”莫里斯迟疑着,他的表情像刚吃了一整盘酸梅一样,五官向脸部中间挤去,看起来皱巴巴、酸溜溜。
他与艾迪有过一次合作,那是一年前的这个季节发生的事。那时的艾迪衣冠楚楚,头发梳理得很随性却很整洁,嘴巴周围还蓄着一圈讲究的小胡子,看起来温和优雅风度翩翩。
莫里斯第一眼见到他时,就觉得他不只是一位行商,还可能是一位贵族,随后他便证明了自己的猜想。这个叫艾迪的年轻人的确有贵族气质,他谈吐大方得体,幽默风雅,一举一动都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淡淡的从容与自信。莫里斯毫不怀疑,他就是一位真正的贵族,而且是一位很随和,很亲切,很谦逊,很善于与人交流的贵族。
在艾迪身上,莫里斯感觉不到一丝商人特有的精明市侩,一笔价值五百枚金币的生意谈下来,给莫里斯的感受就像是与一位相处多年的老朋友聊天一样自然而充实。
这个见闻广博举止大方的年轻人简直就像是从故事书里走出来的贵族典范,迅速赢得了他的好感,他甚至在自己的府邸里给艾迪准备了一个房间,每晚设宴招待,品茶聊天。
艾迪带着从他这里采购的货物离开瑟鲁城的前一晚,他怅然若失,那一天的晚宴直至深夜。为了向这位年轻的朋友表达即将到来的离别有多么令他忧伤惋惜,他喝了很多酒。这之后,不只是脸上的苦闷,连憋在心里的苦闷也随着酒意肆意奔腾。瑟鲁城的从前、现在以及未来,他的骄傲与忧心毫无保留的展露给艾迪。
第二天清晨,艾迪离开了瑟鲁。
自那以后,莫里斯经常回想起这个年轻人,他期待再次见面的那一天能早点到来,无论是作为生意伙伴,还是作为一名朋友。
现在,艾迪就站在他眼前,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以前那位气质从容的年轻人现在是一名辅兵,而那个神秘的尼尔森也是一名辅兵。当然,他们都是假冒的,士兵名册里根本没有他们的名字,他两天前才核对过一次。这很难让他不把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相信我。”艾迪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悦耳。“这是场很重要的私人谈话,关系到您与瑟鲁城的未来。如果您知道我想要说什么,那么您一定不会拒绝。”
莫里斯盯着年轻人的眼睛,像公爵千金盯着他看时一样,但是艾迪眼里除了真诚与笑意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你们两个出去吧。”
莫里斯的脸和心一起挣扎了片刻,终于妥协了。两名亲兵看了看他们的城主,又互相看了看,犹豫着退了出去。
“我亲爱的朋友,你怎么会成为一名辅兵的?”书房的门安静地关上以后,莫里斯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发问。“你是位成功的商人,一位优雅的贵族,难道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这不重要。”艾迪笑着走到莫里斯桌子对面的椅子前,从容地坐下后,回答说:“重要的是我们杀了布金。”
“什么!?”
艾迪的话像一记闷雷,震得莫里斯耳膜嗡嗡作响。尽管他早做好了一定程度的心理准备,这句话还是令他险些昏倒。
“您没听错,我们杀了布金,遵从我珍贵的朋友莫里斯伯爵您的意愿,我们杀了布金。”
艾迪笑容灿烂,书房里明亮的灯光似乎也跟着闪耀了一下。
莫里斯看得一愣,然后才想起来要生气要愤怒:“你不要胡说!”
“这不是胡说,是事实。”艾迪好整以暇地看着莫里斯扭曲的苦脸,好笑地问:“您还记得我们分别的前一晚您对我说了什么吗?”
莫里斯的脸色霎时变白。他当然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向别人吐露心里的憎恶,而那个人还是他自认为不可多得的朋友,怎么会不记得。
“我恨死了内文,恨死了布金,这两个贪得无厌的卑鄙小人在图谋我的矿山,但是我拿他们毫无办法。如果谁能帮我杀了他们,作为酬劳,我愿意付给他矿山三年的净收入。”
艾迪的复述一字不差,声音不愠不火。莫里斯在说出这番话时却是面目扭曲愤恨难挡,一副即将跪到在地捶胸痛哭的别扭表情。
“那……那只是醉话!”莫里斯声音发颤地辩解着,心里一阵阵地发寒。
“那的确是醉话,但也是真心话,不是吗?”艾迪靠着椅背,笑吟吟地看着他。“看到我的朋友如此悲伤,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况且矿山三年的净收入真的很吸引我。于是我和我的同伴策划了很长时间,终于想到一个相对完美的计划。现在您的愿望实现了,开心吗?”
莫里斯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咬着牙默不作声。艾迪肯定知道那是醉话,但他还是这么做了,而且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这绝对不是出于好意。
“艾迪,你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莫里斯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他强自镇定,遗憾地看着艾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该这么做的,没人会为一句醉话负责。”
“伯爵大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劝你最好不要那么做。”艾迪的眼神依旧充满真诚,语气波澜不惊。“您的亲兵就在门外,您可以命令他们杀了我,或者抓住我送到格拉多斯小姐那里。不过我说过,我不只是我,而是我们。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会有人把我们之间的事,这里的事原原本本地转述给巡查队。您觉得他们会相信谁?”
莫里斯面色惨白,眼睛不自觉地瞪着,眉梢眼角嘴角却一起耷拉下去。刚升起的勇气如同被一阵微风吹散的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相信公爵千金是一位睿智而正直的巡查官,上次来府邸了解情况时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这不代表她愿意一直相信自己。即便那是一句醉话,又有谁能为他作证呢?况且正是那句醉话导致布金死亡,他怎样都脱不开关系。
看他脸色变幻不定,艾迪轻咳了一下,说:“伯爵大人,我的好朋友。我们现在坐在同一条船上,船翻了我们都没有好下场。您说对吗?”
莫里斯没有回答,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盯着艾迪的脸狠狠地看着。他曾经很欣赏这名年轻的贵族商人,但现在留在他心里的只有厌恶憎恨懊悔。
片刻之后,他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干涩地问:“你是来拿报酬的吗?”
“不。”艾迪摇摇头,笑着说:“报酬的事以后再说,我们现在遇到了点麻烦,想请您帮个忙,啊,这也是在帮您自己。”
莫里斯心里咯噔一下,用矿山三年的收入换布金的命明显不值,但事到如今他没有选择,只要这件事能平安结束,他宁愿认亏。这时一听出了麻烦,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放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于您来说很轻松。”
“好吧,我该怎么帮助我自己。”莫里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艾迪摸着光滑的下巴考虑了一会,说道:“请你立刻准备出两千枚金币和价值一千枚金币左右的珠宝,我马上要用。”
“啊?”莫里斯以为自己听错了,三千枚金币可是他铁矿近两年的收入,不是说了报酬的事以后再说吗?
“别误会,这些钱不是给我们的。”艾迪用食指搓了搓挺直的鼻梁。“是用来让公爵千金离开这里的。”
“你说什么?!”莫里斯感觉自己的心被架到了火堆上,即使没火,也要烧着了。他想这小子肯定是疯了,竟然想去贿赂格拉多斯公爵家的千金,别说人家会不会在乎这笔钱,要是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他早就这么做了。而且这笔钱显然不算在报酬里,这可是整整三千枚金币!
“你当我是白痴吗!?”莫里斯忍不住了,他拍桌而起,脸上的五官又挤到了一起:“你们做事之前没有通知我,现在出了麻烦才来找我求助,结果就想出了这么个蠢点子?这是在愚弄我么?”
“冷静点,伯爵大人。”艾迪抬起双手,向下压了压。“我们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不能告诉你。”
“什么意思?”莫里斯怒气不减反增,他真想看看这个可恶的家伙能找出什么蹩脚理由。
“您擅长演戏吗?”艾迪看着他的眼睛问。
意料之外的问题让莫里斯一愣,摇了摇头,他不是演员,而是城主。
“那您擅长说谎吗?”
莫里斯再次摇头,他的祖父、父亲都是老实耿直的性子,他也是。别说说谎,长着这样一张脸,有时候说真话别人都不信。
“这就对了。”艾迪一拍手,笑着说:“您长了一张极度具有欺骗性的脸,却根本不会说谎。如果我们把计划告诉您,您有自信能瞒过格拉多斯小姐的眼睛吗?”
莫里斯沉默了,回想起菲洛米娜像刀子一样锐利的眼神,心里一阵阵地发凉。
“所以我们才没告诉您我们要做什么,要怎么做。因为您知道的越少越好,最好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才最安全。”艾迪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按照原来的计划,要等事情彻底结束后再跟您坦白。但是现在出了很大的意外,导致状况脱离掌控,我们不得不转而启用备用计划。当然,那三千枚金币的使用方式绝不是您想的那样,美丽的格拉多斯小姐的意志不会因为外物而动摇,哪怕是三万枚金币,同样不能让她改变想法。”
莫里斯下垂的嘴角翘了翘,没说出话来。艾迪的说辞听起来很有道理,而且也多亏如此,才没引起公爵千金的怀疑,不然他现在还真不一定能坐在这里听艾迪侃侃而谈。
“你们打算怎么用这笔钱让巡查队离开?”
莫里斯问出口后才想起艾迪不会回答他。果然,艾迪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静静地审视了艾迪一阵,莫里斯再度开口,冷冷地说:“这笔钱我可以马上准备好,但你必须发誓,这次的事情结束后,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牵扯,你和你的人以后永远不准出现在瑟鲁城。”
“好,我发誓。”艾迪爽快地点头,莫里斯会有这样的要求是情理之中。
“有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我。”
“什么问题?”艾迪好奇地问。
莫里斯笔直而凝重地注视着艾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究竟是谁?”
艾迪怔了怔,随即莞尔一笑,说:“我是艾迪,是尼尔森,是你不认识的任何人。”
“好,很好,非常好。”莫里斯深吸口气,努力不让心中憋闷的情绪爆发出来。
艾迪猜莫里斯此刻一定恨不得杀了自己,但他根本不在乎。莫里斯没办法拒绝自己的任何要求,那样他只会死得更惨,当然,他也办法伤害自己,那等于伤害他自己。
“伯爵大人,天亮之前,矿山的工人会因为某件小事起冲突,您需要做好出城的准备。”艾迪用似乎永远不会改变的温和声音亲切地说。
“你们又做了什么?”莫里斯苦闷的脸扭了扭。他有四天没去矿山了,不过那里是个和平的地方,每个人都很勤劳,没人愿意把多余的精力用在打架上。
“您别担心,这是必要的一步,不会给您造成损失。”艾迪从椅子上起身,把左臂上的红色臂章扯了下来,对着莫里斯晃了晃。“辅兵我当腻了,麻烦您给我准备一套正兵的装备,天亮前由我亲自护送您去矿山。这之后,您永远不会再见到我。而过了明天,所有的事情都会结束,您今后不用为任何事忧心。”
莫里斯脸色阴沉,知道艾迪这是要逃跑了,他担心艾迪会收钱不办事,想了一下,说:“等下我派两名心腹帮你搬金币,你想把这笔钱运到哪里?”
艾迪无奈地看了莫里斯一眼,叹息着说:“您想的真周到,希望他们值得你信任。”
至少比你靠得住。
莫里斯用沉默表示自己的决心,看得艾迪直摇头,不过他并不关心莫里斯以后的处境。即便出了什么事,也没人能找到他。
“伯爵大人,我想格拉多斯小姐明天会来找您问话。您一定要记住,回答您能回答的问题,不能回答的问题要干脆地说不知道,或者摇头,这样她就算怀疑您也抓不到证据。千万不要自作聪明的说谎,否则你的下场会很惨。”
莫里斯心里一哆嗦,一想到要在心中有鬼的情况下面对公爵千金的问题,胃就一阵抽痛。
“啊,还有一件事。”艾迪突然想起了什么,冲莫里斯清爽地一笑,说:“我来这里之前,打昏了一个流氓,还给他灌了点东西。我想到明天中午之前他都不会醒,您等下派两个人把他抬到没人的地方扔了吧。”
莫里斯苦脸一拧,沉声问:“你就这么喜欢给人添麻烦吗?”
艾迪无辜地摊了摊手,说:“他一直躲在远处盯着城主府,让我感觉很不舒服,就顺手教训了一下。”
盯着城主府的流氓肯定不是普通的流氓,尤其是现在这种紧张时期。莫里斯的喉节动了动,他想到了王国的暗子,这表明公爵千金并没有放弃怀疑他。
“你们不会再出问题了吧?”莫里斯越来越不踏实,咬牙问。把胜负成败交到别人手上需要很大勇气,他绝不会把至关重要的事交给别人处理,但他现在没有别的选择。
“我没办法保证绝对不会出问题,因为做任何事都有失败的可能。”艾迪的笑容依旧温暖,清澈的嗓音平静如初。“但有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那就是我们的指挥者糟糕透顶,他脑袋里的坏点子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即使出了问题,也一定有办法弥补。而您只需要想想该怎么应付格拉多斯小姐,除此以外的事您不用操心。”
夜色深沉,正是好梦香甜的时间。
然而今晚的瑟鲁城注定会有很多人难以入眠,比如教堂的修士和大量信徒们,还有盖伊。
一刻钟之前,他被送进了牢房。
在此之前,那位年轻漂亮的巡查官问了他很多问题,但他能回答的寥寥无几。不是他不愿回答,而是他根本不知道。
那晚抢劫之后,他们一直躲在教堂里,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就连他们的抢劫目标被另外一伙人杀了都是从审问他的人嘴里听说的。而那伙人有一把弩,正是达尼特弄丢的那把,用它射出去的箭就钉在布金的肚子上,同样是达尼特射丢的箭。
得知这一事实后,盖伊灰心丧气,愤懑不已,原来他们一直在别人的掌心里跳舞而不自知。
就在刚才,那位巡查官大人带他去了后面的停尸间。他看到了所有伙伴的尸体,包括抢劫宅邸时被亚修杀死的那个,他已经开始肿胀发臭了,尽管这里很阴冷。
当然,他也看到了那两具袭击布金的家伙的尸体,这才是巡查官带他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但是他真的不认识这两个可恶的家伙,甚至连面熟的感觉都没有,无论他们的脸变没变形都一样。
这之后,他被关进了牢房。
这里是他生命之旅结束前的最后一所驿站,他的脚步只能到此为止,直到执行绞刑。
他并不害怕死亡,从当强盗的第一天起,他就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欠人的总要还的,这辈子不还,下辈子也要还。
三十五岁,对于一名靠杀人抢劫生活的强盗来说,他已经活得足够久了。
他有属于自己的宽敞的房子,房子里有一位擅长计算的妻子,有两个聪慧可爱的孩子。即使他死了,他的妻子也能把生意打理得很好,而他的两个孩子长大后也不用像他年轻时一样,提着脑袋讨生活。
如果说他的人生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最后这次行动被人彻彻底底地算计了。
他已经失去了自由,没办法亲手把那家伙或者说那几个家伙揪出来一刀宰了。现在他只有一个愿望,希望那位足够聪明的巡查官少女能在他死之前找出那些家伙,让他看看这群该死的混蛋到底长什么样。
我死后会下地狱吧,那些家伙也是,到时候就在地狱里慢慢算账吧!
盖伊自嘲地想着,他除了想什么都做不到,甚至什么都看不到。
因为牢房里很黑,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这里的看守不会为囚犯浪费灯火。他之所以没撞到墙上,也没摔跟头,完全是因为刚进来的时候借着看守的提灯大致弄清了里面的布置。
这是一所长筒型的建筑,就在治安队所后面。里面分南北两排牢房,每排大概有十间左右。他被关在北面最里面的一间,对面关着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借着灯光看了几眼,才认出那是德拉蒙神父。
决定躲到教堂时,他曾经暗中观察过这位神父,所以记得他的脸。此时的德拉蒙看起来糟糕透了,虽然只是匆匆几眼,他却看到德拉蒙的神色忽喜忽忧地变换了几次,嘴唇不住开合,在无声地嘟哝着什么,但他的眼睛里还留有知性,好像又没疯。
盖伊不禁摇头感叹,这些神棍平时就很与众不同,成了阶下囚之后也这么莫名其妙。
那名看守把他关好之后立刻就走了,今夜的最后一点光亮随之消失。
盖伊没有躺下休息,他没有睡觉的心情。
这里没有床,只铺了一地的干草。在角落里,有一只散发着恶臭的木质小桶,是用来解决大小便问题的。藏在教堂棚顶的那几天,他们也准备了一只这样的桶,同样臭不可闻。不过他们的桶有个盖子,比这只豪华了点。
他很庆幸,这间牢房后面的墙壁上还有一扇小小的铁窗,不然二十多只这样的桶散发出的臭味不用等到上刑场就能把他活活熏死。
现在,他就站在窗口斜下方,望着外面繁星点点的夜空,属于他的夜晚已经不多了。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窗口外飞了进来,正好撞到他额头上,把他从感怀中拉回了现实。
这样东西不算硬,却有一定份量,从他额头上弹开后掉到了地上,似乎还弹了一下。
盖伊愣住了。两个呼吸之后才蹲下身四处摸索寻找。
他能感觉出这东西不是活物,既然不是活物就不可能自己飞进来。这让他既惊奇又期待还有点好笑,不过更多却是不安忐忑。
把这东西丢进来的人肯定不会是治安队的人,也不会是那位巡查官少女,他们不需要偷偷摸摸地找自己。
很快,他在木桶边摸到了一件拇指指节大小的东西。它外面似乎包着几层纸,里面硬硬的,应该是块小石子。
盖伊把它拿在手里掂了掂,皱眉望着掌心,当然,他什么都看不到。
这小东西给他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它一定很重要,甚至有可能关系到他生命以外的重要事物。
盖伊苦涩地叹息,小心地把外面的纸剥了下来,手指传来的触感告诉他里面确实是块随处可见的小石子,而不是某种毒药。
这张纸上一定写着什么,但要想看清上面的字只能等到天亮。
盖伊没有起身,就这样向后挪了挪,直接靠着坚硬的墙壁坐到了地上。
这是谁给他的东西,他大致猜得出来,甚至连上面的一小半内容也有心里有数。他为此感到愤怒,感到屈辱,然而这一点用都没有,无论上面写了什么,他多半只能乖乖接受。
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好像经过了一万年那么长,又好像只是短短一瞬,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透过狭小的窗口照了进来。
盖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把手里的纸展开,睁开眼逐行逐行地看了下去。
这是一纸长信,但又不像信,反而像是进货时的详细清单,记录着让他心里发寒的条目。
读完上面的最后一个字时,盖伊的身体冷得如同一块冰,他的大脑也跟着一起冻结了。
许久之后,他才重新取回温度。然后他笑了,是惨笑。
对面的德拉蒙神父翻了个身,似乎快要睡醒了。
盖伊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把手里的纸悄无声息地撕成一片一片,然后送进嘴里,反复咀嚼着丝丝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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